好吃街沧桑_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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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童年生活的這條街，叫“好吃街”。古鎮，大大小小的街巷總有三五十條。這些街巷的名字，都是很講究的：那“天香街”、“浩陽街”、“怡然街”、“臨江路”……多有特色，多有雅味兒；就連那些偏僻冷寂的小巷，名字也不會亂來，那“請平巷”、“斑竹巷”、“吉人巷”、“天泉巷”……多有風情，多有韻味！惟獨，上碼頭這條街，名字取得來俗不可耐——唉，叫“好吃街”！四川土話：好吃者，嘴饞也。 這條街，下頭正對長江碼頭，上頭連接鎮中大街，南來北往，進鎮出鎮，這裡是必經之路。街口上，一根老態龍鐘的黃桷樹，頗有點德高望重的味道，樹蔭下，綠蔭蔭的有一種愛，不能稱之雕塑永恒的愛戀為愛情，涼颼颼，更是招人惹眼。於是，那賣油回報_0果子的、炸糍粑塊的、賣糖包子大湯圓的、賣羊肉湯鍋豆花飯的、開冷酒館鹵豬頭肉的、挑擔擔面和炒米糖開水的，還有，擺幾張椅子賣老蔭茶的……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小生意人應運而生。早晨雞叫，就聽得見烤鍋魁的搟面棒在敲；夜深人靜，還聽見賣炒米糖開水的聲音在叫。白天趕早市，嘿！那一條街上，油香肉香酒香、煤煙水霧汗氣，還有鍋鏟展勁地敲著鍋沿，高高低低粗粗細細的叫賣聲音……各種各樣的氣息，各種各樣的聲浪，擠滿瞭街巷。喵_1街巷裡裝不下瞭，又漫些出來，飄向那船來船往的河灘和碼頭，飄向那熙熙攘攘的大街，惹得那些過往的客商、船上的船晴天，從不曾離開_1夫和漁人，非得要停下來爬上那幾十級石梯坎，去喝上二兩高粱酒，嚼上幾塊豬頭肉不可。還有那鎮上嘴巴饞瞭飽口福的，肚皮餓瞭喂肚皮的，傢裡來瞭客人圖方便的……都往這街上湧。“媽，我要吃黃糕粑！”那讒貓一樣的小兒一到這裡，就要吊著媽媽的褲腳。“哼，嘴巴好吃，我跟你扯到後頸窩去！”久而久之，這“好吃街”的名字不徑而走，遠近聞名，盡管後來有那好事的秀才書生試圖再給它取個雅一點的名字，可這“好吃街”三個字已在人們心目中根深蒂固，不可動搖瞭。那時，還沒有“頂替”這個時髦的詞兒，可這做小生意的，一般都是父傳子、子傳孫，代代沿襲，輩輩相傳。這裡的生意也越做越活，各種各樣的小吃花樣越來越多、越來越精。單是那高傢的糍粑塊、丁傢的月亮粑、黃傢的大湯圓、毛傢的火鍋子、龐該怎麼調味心情傢的豬兒粑……在川江上都享有盛譽，有的竟發展成為當地的名吃特產。哦，那就是我童年記憶中的“好吃街”。可我青年時代所見的“好吃街”，卻變瞭，變得來像一條長滿疥瘡的癩皮狗，半死不活地蜷縮在長江邊上的這個角落裡曬太陽。綠頭蒼蠅“嗡嗡”地橫沖直撞，碩大的蜘蛛在屋簷下晃蕩。原先那些小攤小館，盡皆收瞭攤子，關瞭門面，拆瞭鍋臺。那些小生意人也大都改瞭行當：那街口上賣月亮粑的丁二哥，拉起瞭黃包車；對門賣黃糕粑的黃么爺改行修鋼筆；隔壁賣豬兒粑的龐大嫂在街口上給人擦皮鞋……。在那片大喊大叫的年月裡，“好吃街”沉寂瞭，枯竭瞭，隻有街中間還殘存著一個公私合營的大館子，賣的是那萬古不變的、巴掌大指頭厚的回鍋肉和鬥碗裝的蘿卜湯。蟑螂成群地在廚房飛，耗子結黨地往店堂跑。還有那服務員冷若冰霜的臉孔和氣壯如牛的嗓門。我童年的“好吃街”從此消失瞭，而且一消失就是好多好多年。惟有這“好吃街”的名兒，雖幾經改正為“紅心街”、“紅衛街”、“幸福街”……可古鎮的人哪裡記得住這眾多變幻不定的新名詞兒，一開口仍然是：“哎，王么爺，今年子河頭的水漲得好兇，差點淹到‘好吃街’瞭！”鬥轉星移，不知是從哪一年的哪一天早晨開始，這條街的居民們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。在夜晚歇涼擺龍門陣的時候，有人談論起瞭農村開始搞單幹，長途販運不算投機倒把，個人致富不算資本主義……。於是，有人便暗暗在打聽行情，有人在悄悄添瓢置碗，有人在找點借口改裝門面……一天清晨，我在床上被一陣鞭炮炸醒，翻身爬起來，見斜對門的龐大嫂眉開眼笑地支著一串鞭炮在放。一陣火煙過後，隻見龐傢門面披紅掛綠，好不熱鬧！那龐傢大嫂衣服穿得幹幹凈凈，頭發梳得溜溜伸伸，發髻上還插著一支乳白的梔子花。她坐在一塊案板前，那糯米面粉肉顆蔥花芝麻醬，一順溜地擺著，兩隻胖胖的手兒滴溜溜地擺著幾轉幾捏，就成瞭一隻胖胖的“豬兒粑”，雲裡霧裡蒸騰一番，蒸籠蓋子一掀，嗬，那油香肉香，便要活活地叫人擠出口水來！那門楣上的一塊老招牌，更叫絕！雖說這塊招牌面皮打皺油漆剝落，可洗得幹幹凈凈，透出古色古香。招牌上“古鎮名吃胖豬兒粑“幾個大字，更是行龍走蛇蒼蒼恢恢。細看落款，此招牌還是上一個甲子年秋天所立，上面的字跡，原來出自清末進士魯承先生的手筆。生意人最善於察言觀色捕捉風向。龐大嫂率先開張後，不到幾日，左鄰右舍就紛紛申請牌照，打開門面。不到兩個月，“好吃街”又像著瞭火似的，“哄”的一下又燃瞭起來。於是，油鍋又在“滋滋”地叫，搟面杖又在“嘭嘭”地敲，高亢低沉招攬顧客的喉嚨又在滿街地叫……“好吃街”像遇著瞭妙手回春的老太醫，一張處方兩副藥，竟然把它救活瞭！在外漂泊多年，今年春天，思鄉的情愫牽動我回到故鄉。這長江兩岸變瞭，古鎮也變瞭，“如果真能假如那該多好好吃街”更是變瞭，巨大的變化使我目不暇接眼花繚亂，差點，我認不出它瞭！過去的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面，如今已是寬闊新鋪的柏油路，街沿上鋪的是彩色的水泥磚；過去低矮殘破的平房，現在已是堅固結實的高樓；各式各樣的餐廳店鋪，一傢挨著一傢；那各種各樣的店名攤名，取得來更有情趣，什麼“又一村”、“食為先”，什麼“夜不收”、“杜康苑”……哈，望做個聰明的女人